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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劍與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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神機銃兵的排射之下,走在樊宗左邊的李義琛,腰肋與肩頭爆出血花,如遭重拳攻盤,身軀震蕩仆跌。

樊宗及時從旁扶著他,手掌卻摸到一片濕淋淋,同時感覺強壯的李義琛全身都在顫抖。

「繼……續走!」李義琛從齒間吐出這一句,兩腿緊接著邁步,卻感覺腳上像綁了鉛塊,已然無法提氣施展平日最得意的「梯雲縱」。

樊宗跟田延左右抓著李義琛的衣服,扯著他往前走,希望先把他帶進壕溝的掩護裏再說。他們心中希望,李義琛只是一時提不上那口氣,也許稍息一陣就能再逃走。

——他可是武當「首蛇道」啊,就算只有一條腿也不會跑輸這些兵卒……

然而他們太低估火銃那超乎人體的破壞力。射進李義琛腰側的那顆鉛彈,已然搗裂他內臟深處。

這時樊宗瞥見神機營的銃隊再有動作:剛剛才齊射完畢,前排的銃手馬上將仍在冒煙的手銃遞向第二排,同時接來另一批已經裝填好的火器,再次擺好持銃的姿勢瞄向樊宗三人,左手以燒熱的鐵條點燃銃上的火撚。

李義琛沒有回頭看,但從樊宗的動作就感知,後面又要再來第二輪攻擊了。

同時也只有他自己一個最清楚,自己的身體仍可能再走多快多遠。

——已經不可能再回到武當山了。

身為「褐蛇」,任何時刻都要做出最冷靜客觀的判斷。

於是他這輩子最後一次使出武當派的武功——「武當推山掌」。

雙掌左右印在樊宗和田延的腋下。

李義琛為「褐蛇」中徒手搏鬥第一人,平日拳掌勁力迅猛,此際出招的力量卻只得平日三、四成;但樊、田兩人猝不及防,又被打在腋下軟處,一時再抓不住李義琛的黑衣,被這掌力推得踉蹌撲前。

樊宗反應最速,五指一離開李義琛的衣衫就揮手再抓,可是只將他的頭巾抓下來。「走!」李義琛盡最後一口氣呼喝,同時盡量一站直擴張身體,擋在兩個同門跟前。

第二輪火銃連射的爆音,再次撕破夜空。

樊宗跟田延沒有回頭看一眼,只是乘著李義琛那股推力加速,大步向前跳進淺溝裏。樊宗將李義琛的頭巾收進衣襟裏。

——默默接受那份心意,是對間伴犧牲的最高致敬。

剛躍入淺溝,二人就聽到外頭遠方傳來馬蹄聲。

武當派深知,本門武藝就算再厲害還是有其極限,與神機營大軍交戰,最大的威脅自是銃炮火藥的無比威力.,其次則是騎兵來去神速的追截,這些都是武當派絕頂武功亦難以抗衡的武器。

樊宗和田延低著身子沿著壕溝奔跑到盡頭,手足並用躍回平地上,乘著追兵未至,一口氣竄入了樹林。二人進入林木間總算暫時安全——騎兵難以全速追進黑夜的樹林裏來。

往茂密的樹林深處走進數十步後,他們即看見後方亮起追兵的火光。樊、田二人靠樹木掩護,不斷往南面武當山腳的方向逃走。追擊的步兵人數雖眾,但腳程跟兩個「褐蛇」輕功高手相差太遠,二人並不擔心被追上。

困難是在前頭。他們已然聽見樹林外隱隱傅來滾滾的馬蹄聲,判斷出有大隊騎兵在外頭繞道奔馳,要截斷他們上山的路。二人假如無法馬上逃回武當山,被困在這樹林內,一待天亮,敵方派出千百計的步兵圍捕搜索,二人實在難再逃脫。

他們互看一眼,心思相通,不需討論一句就已決定了對策。田延從黑衣的腰間暗袋掏出一個木哨子,鼓盡氣將它吹響。

悠長的哨音饗徹山下樹林,直傳上天空。

這麽吹哨當然會暴露己方的位置,但此刻樊宗和田延已別無選擇,一吹完哨音兩人就直往山腳通往「遇真宮」的道口全速奔去。

後面舉著火把的大批步兵,聽聞這聲音的來向,更加緊追幣。

兩人走到樹林邊緣,山道口就在眼前,但擋在跟前卻是一大排火光。正是隸腿禁軍三千營的百多精銳鐵騎,已然排開陣勢,並將登山道口一帶完全封鎖。另外還有六十名是神機營的火銃騎兵,此刻已經下馬,分成前後三排,朝樹林擺起射擊的陣列。

註:三千營為明代京軍三營之一,為全騎兵部隊,當初由永樂帝朱棣以三千蒙古降兵組成,故有此名。

——禁軍若非深夜遇襲,許多睡夢中的士兵未及著裝,追來的騎兵必然更多;但以目前這個數量迎擊兩名武當武者——不管是怎樣的高手——已是綽綽有餘。

負責領軍的騎兵把總名叫梁廷雄,曾在邊塞立過戰功,憑真本事獲選入禁軍三千營騎軍,既有血戰經驗,手腕也幹練,否則不能一馬當先就點起兵馬追截,並包抄到這道口上。.

梁廷雄最初在京師接到出兵的通報,要大舉南來討伐一個武林門派,已經覺得此戰荒唐艦一比,一直以為絕無可能真的開戰。怎料武當派竟然派人來夜襲軍營!

——他們沒看見我軍在山下擺了多少人嗎?竟然不肯接納招降?……簡直是一窩瘋子……

梁廷雄不知道:「瘋子」,對武當派而言,是最高的讚美。

梁廷雄這二百餘騎雖已守住要道,但對方探子仍可繞往較東的山腳,攀爬山巖登上去,他心裏已在盤算,一等入了樹林追擊的步兵趕至,就換他們防守這道口,自己再率騎兵去封截東面。夜襲的探子只靠兩腿走路,騎兵必能在他們逃入山前先封鎖去路。再過不久就天亮,到時探子被圍在樹林內,五軍營的步兵就如甕中捉鱉……

可是不知怎的,梁廷雄仍覺不安——這是從沙場生還養成的直覺。

好像還有一件事沒有留意……對了,是剛才樹林裏的哨聲!

——他們要通知誰……?

梁廷雄一想到此,戰甲底下的背項流出冷汗來。

他舉起腰刀,急忙向左翼那五十騎下令,因他們最接近那山道口。

「轉過——」

梁廷雄未及說完號令,卻已看見排開的騎兵隊後頭,許多身影從山道兩旁樹叢裏突然閃現,迅捷無比地朝騎兵欺近!

騎兵的火把,映照出那新增的數十片刃光。

天下最強的利刃,如閃著鱗光的浪潮乘夜卷來。

最接近山道口的數名騎兵發現敵人從後突襲,沒來得及撥轉馬首,急忙扭身舉盾相迎!

一點寒光如箭,越過其中一面尚未高舉的藤盾,沒入那騎兵的咽喉,瞬間又以纏絲扭轉之勁,帶著沾血的紅纓收卷回去,正是「兵鴉道」好手李侗的「武當鎖喉槍」

那禁軍騎兵咯血從鞍上倒下的同時,更多武當戰士已殺到騎隊的陣中。

兩名騎兵只感垂在鞍旁的腿彎一陣劇痛,先後慘叫落馬。「兵鴉道」弟子駱森泉俯著身體,在馬匹之間舞動單刀,振落刃上鮮血,猶如朵朵夜裏盛開的紅花。

另兩名騎兵想趁這機會從高而下擊出手中矛槍,刺擊駱森泉的背項,但槍桿只伸出一半,就被另一名「兵鴉道」刀手鐘亞南以一雙寬短的砍刀猛地架開,鐘亞南順勢出右刀反撩,左邊那騎兵握矛的右手兩指帶血飛脫!

從樹叢間蜂擁一出的武當武者有三十餘人,乘著這股令人震怖的威勢,奔跑殺入騎陣左翼,揚起陣陣血風。

不管如何精銳的鐵騎,在靜止不動之下交戰,先就丟失了沖鋒的優勢,面對身手迅疾的武者更像一個個又高大又笨拙的靶子。

把總梁廷雄看見左翼軍士遇襲,急忙調動身邊騎兵轉過去救援。馬蹄揚起大股沙塵,騎兵舉起兵刃,在激動的呼喊聲中策動反擊。

武當弟子戰鬥時卻一言不發,默默將利刃送向敵人身上沒有盔甲保護的部位。

處在兵陣正中央的神機營銃手,由於早已下馬步行,比猝然遇襲的騎兵更能靈活走動,馬上把銃陣回轉過去,要對付來襲的武當派敵人。三列銃兵移動時有條不紊,數組絲毫不亂,可見訓練有素。

最前排那二十名銃兵在移轉陣勢和調整持銃姿勢的同時,眼睛已經往搜尋射擊的目標。以火撚點燃擊發的手銃,準頭其實不如弓弩,殺敵全靠整排密集齊射,可是現在武當派的人跟數十騎兵混成一團,銃兵怕誤傷戰友,無法開火。

戰馬的嘶叫與士兵的慘嚎響徹夜空。有的騎兵見情勢不妙,急忙以刀槍拍擊馬臀,向外逃竄。

殺進敵陣的三十餘名武當戰士中,也包括了侯英志。他雖未獲選入「兵鴉道」,但也穿了全身黑衣以利夜襲,右手握著武當長劍,左手則是一柄約兩尺長的短劍,他的身影在戰馬之間穿越,步法如飛。

有個被坐騎拋下並未受傷的騎兵,正好就在侯英志跟前站起來,他身軀甚雄偉,比侯英志要高了整整一個頭以上。騎兵雖然也聽過武當派的威名,但仗著自己身高力雄,兼帶著重裝的戰甲兵器,就發狠向侯英志沖去,雙手把沈重的長柄銅錘揮出!

侯英志本就冷峻的臉,揚起不屑的笑意。

他踏步斜身,以「武當行劍」之法輕輕閃過猛掃而來的四十餘斤銅錘,轉移到對手右側;左手短劍如蛇纏般壓制著騎兵握錘的前鋒右臂,另一柄長劍緊接著從短劍制造的空隙間閃電刺入,直貫進騎兵的眼目,一招殺敗比他身軀大一倍的對手,如探囊取物!

侯英志這劍招,正是從「雌雄龍虎劍譜」學得的一式「貫霞」,並融合了他這些日子

苦練而來的武當劍技,已非正宗青城派絕招,而是他自己的領會。

侯英志的劍已經沾染了兩個敵人的鮮血。這是他平生首次實戰殺人,卻出奇地沒有半絲緊張,在戰場上冷靜的表情和姿態,一如天生就懂得獵食的野狼。

這年多以來在武當山鍛練,每日已經激烈得有如真實搏鬥,有的時候同門較技試劍,氣氛更與戰爭無異。跟在青城山練劍不同,武當派弟子定期會以開鋒的真劍對練套招,侯英志也嘗試過十多次,早就習慣置身在鋒利的白刃之前。

——更令侯英志振奮的是,他這次竟得到師長首肯,與「兵鴉道」等資深的武當師兄並肩出戰,榮譽感完全蓋過了初次血戰的焦慮。

侯英志殺敵後繼續在騎兵之間游走,眼睛卻不時留意三、四十步外的神機兵銃陣。他雖然不知道火器有多厲害,但早就得師長叮囑要小心謹慎,一旦進入混戰,要盡量利用敵方的人馬為掩護,令對方的銃兵投鼠忌器。

侯英志看看四周,死傷倒下的敵方騎兵不斷增多,也有些敵人已經策馬逃離戰圈,混戰的狀況漸漸變得薄弱。

——這樣對方隨時會發射啊……要怎麽辦……?

梁廷雄也從鞍上看見這情沅,於是暫停帶兵沖刺,以免更多部下卷入戰區。

從前戍邊之時,梁廷雄早已見識過神機銃炮的驚人威力,不管多麽勇猛的韃子鐵騎亦難攖其鋒。他心想,要壓制武當高手而不耗損大量人馬,必得倚重這利器。

眼看仍被困在混戰中的部下只餘十多人,梁廷雄心裏下了決定。

——不要管他們……打仗就是這樣。

梁廷雄正欲下令前頭的神機銃兵開火,卻察覺銃陣左側出現數條身影,迅速而無聲掩至!

——所有軍士,包括神機營銃兵,都因為武當武者空群而出並猝然突系騎兵陣,未有註意這幾個乘著黑喑繞陣而來的敵人。

為首一人全身黑袍,他褪去蓋在頭上的袍帽,雙手左右抖落黑布套,亮出一青白一艷紅兩道劍光。

靑為「坎水」,紅為「離火」。

站在最左邊的神機銃兵大吃一驚,欲將手銃轉過去瞄準來者,但那披散長發的男人已近在七步之內。

火光掩映之下,銃兵看見對方蒼白冷徹的臉,與眼晴下左右兩行符文刺青。仿佛並非來自人間的相貌。

劍鬼?葉辰淵。

下一刻,銃兵的喉頸已被「離火劍」刺穿。

葉辰淵與拱護他左右兩側及後方的三個「兵鴉道」戰士:文兆、衛東琉和符元霜,四人呈菱形陣式,自側翼殺進了神機銃陣,其銳勢猶如燒熱的鐵劍刺入雪堆。

武當刀劍卷動下,骨斷血飛。

一個銃兵不顧一切將火撚點燃,再把銃口指往葉辰淵等人。護在葉副掌門右側的「兵鴉道」劍士文兆卻早一步沖至,揮擊重劍將手銃的長木柄斬斷,劍尖同時破開那銃兵的臉!

斷了柄的火銃飛到半空朝天開火,爆發的反向之力,令沈重的銃身向旁飛射,重擊在另一名神機營銃兵的胸口,衣甲抵不住這強勁的沖擊,胸骨登時碎裂!

葉辰淵在弟子掩一下一氣沖前,「坎離水火劍」轉瞬就再殺傷二人。他與身後三個弟子同時展開「武當行劍」的蛇步,在銃陣中左沖右突,四人六柄兇刃當者披靡,揚起的血腥把銃陣裏原有的濃濃火藥味都掩蓋。

有銃兵見射擊陣被破壞,毅然拋下手銃,改為拔出腰刀,希望對抗這四個惡魔似的武者。但這對策無法延長他們的性命——要在刀劍較量中取勝於武當,並非這等只練過軍刀操法的士兵所能辦到。

看見神機兵亮出腰刀相抗,葉辰淵感到絕大的侮辱。

——你們沒有向我揮舞刀刃的資格!

這是葉辰淵自破青城派以來首次再親身血戰,與何自聖死鬥後至今積蓄的殺氣在這夜爆發,他展臂舉起雙劍,迎頭飛縱向敵群,黑袍因沖力獵獵作響。

黑夜裏的死亡之鴉。

「坎離水火劍」從輕盈快捷的劍路,一變為雄猛的旋卷斬擊,正是暴烈純剛的「武當勢劍」,葉辰淵雙手青、紅光華盛放,兩顆頂戴著戰盔的頭顱飛上半空,兵陣之間灑落一蓬血雨!

神機兵從未見識過這等超人劍技,恐懼彌漫全隊,更無法抗衡突襲,僅四個高手就一氣將原本六十人的銃陣殺傷近半。

銃陣轉眼崩潰,有的神機兵拋去火器落荒而逃,也有幾個在慌亂裏盲目點火發射手銃,一時流彈四飛!

葉辰淵平生第一次近距離感受火統的爆發,還有銃彈撕破空氣的強勁銳音。

從十九歲跟隨師父鐵青子討伐物移教,到率領「兵鴉道」四出遠征各門各派,葉辰淵血鬥的經驗與殺敵之數量,冠絕歷代同門,堪稱「武當第一戰將」;但面對這種威力超凡的兵器,仍不免心頭一震。

——這不是任何修練所能抵禦……

面對亂射的火銃既然全憑運數,葉辰淵也不多想,帶著三個弟子繼續沖殺。衛東琉與文兆一左一右,符元霸殿後,皆已無視生死,緊隨著葉副掌門。

四個黑衣身影舞動六片鋒刃,昂然穿越於爆閃火焰、震撼蹦鳴與呼嘯銃彈之間。

武當劍士深入沖鋒之下,其餘的銃兵已經連點火都來不及,只能轉身逃跑。葉辰淵再刺倒一人後,神機銃陣已全體崩散。

此時卻有急激馬蹄聲,從葉辰淵右後側響起:把總梁廷雄領著騎兵,朝他們沖鋒而

——葉辰淵四人的突襲實在太迅疾,梁廷雄現在才來得及反應。他只希望靠騎兵沖殺壓制著敵人,好讓逃散的神機銃兵有機會重整射擊陣勢。

梁廷雄跟另兩騎在沖鋒陣形前頭,舉著矛槍直指葉辰淵——戰場經驗豐富的梁廷雄,看出葉辰淵正是敵方的首領。

負責保護葉辰淵背後及左側的符元霸與衛東琉,挺身面向騎隊,斬馬樸刀與雙劍各自擺開迎擊的架式!

梁廷雄與部下借著戰馬的沖勢,三柄長矛朝兩人刺出!

身材雄壯的符元賴高喝一聲,在交接的剎那半跪下來,梁廷雄的矛槍從他頭頂越過,符元霸乘著沈身之勢,雙手握著樸刀自右斜劈而下!

「武當斬馬刀法」的雄勁,碰上戰馬本身的沖力,梁廷雄身上的鐵甲片也無法抵抗,身體慘被又寬又長的樸刀斬裂!

同時另一邊衛東琉迎著兩柄刺來的矛槍,雙劍同時揮旋將它們撥開,但還是躲不過繼之而來的沖撞,被左邊戰馬碰上,整個人被飛撞開去!

但那名撞飛了衛東琉的騎士亦在越過之後落馬,胸口插著一柄武當長劍。原來衛東琉被撞的剎那仍將右手劍擊出,穿透了騎兵的心臟。

將領當先被斬馬下,繼而奔來的十數騎都為之震懾,不敢再沖近武當派的人,從旁掠過。後面本來準備次輪沖鋒的騎兵,也都不敢再行動。

一名脫出了戰圈並策馬到樹林邊緣的騎兵,正以為自己已然安全,突然發出悲叫,右頰上透入了一枚菱鏢。

他身邊的戰友還沒有看清什麽事,突感有人飛竄上馬背坐在他鞍後,騎兵未及反應,對方一手揪著他的戰盜,另一手以短劍在他喉間切過!

樊宗將騎兵的屍身推下馬,看看旁邊田延也已料理了另一敵人,各搶得一匹馬,二人就策騎向那山道口奔馳!

田延一邊騎馬,一邊口中還咬著木哨吹響。武當眾人一聽,知道這突然沖來的兩騎並非敵兵,而是本派的「褐蛇」,也就擺開陣勢掩護。

葉辰淵見此,也與文兆和符元霸退卻。飛跌地上的衛東琉雖失去雙劍,亦勉力站立起來,抱著被撞傷的左肩跟上。

樊宗和田延回到同伴之間即躍下馬。樊宗同時高叫:「快上山去!後面還有大軍追擊……」

葉辰淵等四人與這三十餘名弟子會合,他一聽聞樊宗的提示,就下令往山道跑回去。

陣形散亂兼群龍無首的禁軍,其實仍有百餘人,比武當派多了三倍,但經過這一陣突襲餘悸未消,只能眼睜睜看著眾武者遁回山上。

葉辰淵這時看見,有兩個弟子正擡著一人,是「兵鴉道」的劍士狄少臣。原來剛才他不幸被神機銃亂射的流彈擊中,鉛彈打穿了額側,已然絕命。

當數百名禁軍步兵從樹林追出來時,葉辰淵與眾弟子早就上山,散於山道左右樹叢之間,再次隱身不見。

負責率領這支步兵追趕探子的軍官,赫然看見最精銳的神機銃兵在山腳下死傷枕藉,三千營的鐵騎也折損不少,連把總亦被斬死;眼前這武當山北麓的山路地形狹窄,不利軍圃戰鬥,隨時可能被攔腰突襲。他們半夜裏受驚,倉卒起來作戰,並無攻山的準備,於是只著部下向山道一帶胡亂放了一輪箭,就當逆賊已經逃竄,收兵回營。

武當眾人早就爬上山道半途高處,那輪弓箭全數射空。他們此時一一從樹叢站起來,俯看山下帶著火把、燈籠退卻的敵軍,不禁齊舉手上的武當兵刃,發出勝利的呼聲。

武當派初度與朝廷禁軍交鋒,僅以三十餘武者抗幣二百多騎兵,結果殺傷了兩倍以上的敵人,並幾乎全體安然而歸。不管怎麽看都是一次完勝。

侯英志卻未有跟同門一起歡呼。他仍然握著沾滿鮮血的長短雙劍,借著山下映來的微光從旁瞧著葉辰淵。

剛才看見葉辰淵出現,侯英志方才明白:自己這三十多人作先鋒攻擊對方騎兵,最重大的作用原來只是引開神機銃陣的註意,讓葉辰淵等四人能潛過去突襲銃兵。

——因此這隊伍裏就有像我這樣的新人嗎?必要時犧牲我們這些誘餌,也比較合算

想到自己在武當派仍然沒有受到重視,侯英志實在無法享受這次勝利。

同樣未發出勝利呼聲的,還有葉辰淵和樊宗。

「沒事吧?」葉辰淵先問被戰馬撞飛的衛東琉。衛東琉左臂斷了骨,嘴角溢著少許血,看來也受了點內傷,但他若無其事地說:「還能打。可惜,劍連同那家夥的屍身被對方帶走了。」

葉辰淵滿意地點點頭,這才看著樊宗。二人相對無言。

他們心裏都知道:今夜絕非什麽勝利。破壞神機營火藥庫的計策,已經徹底失敗。

「就只你們兩個……」葉辰淵良久才說。

樊宗拿出李義琛的頭巾來。

「西北那邊的三人,恐怕……」

一夜間折損四個「褐蛇」,再多殺幾百個禁軍也補償不來。

這時「兵鴉道」弟子駱森泉走過來葉辰淵身邊。葉辰淵遠遠看了侯英志一眼,然後問駱森泉:「如何?」

「他走在最前頭,殺了三個人。」駱森泉簡短地回答,然後補充:「劍術進步了許多。」

葉辰淵和樊宗聽了,又再對望著。

「我說過,內奸不是他。」葉辰淵說。

葉辰淵是應樊宗的特別要求,把侯英志加入山道哨衛,並吩咐弟子駱森泉註意他的舉動。由於這支哨衛行動緊密,全無落單的時候,侯英志若是內奸也難以通風報信。

——當然,哨衛只知道自己的工作是在山腳警備,對於這幾天「褐蛇」的刺探行動一無所知——除了像剛才需要緊急接應的時候。

樊宗聽了點點頭。侯英志有多勇猛,殺了多少敵人還在其次;駱森泉說他劍術大進才是關鍵——證明他極忠於武道修練,是朝廷內奸的可能也就少得多了。

這個教人欣賞的師弟不是叛徒,自然令樊宗暗感高興;但同時又窓味著搜尋內奸的任務,仍是茫無頭緒。

——特別是在這種關鍵時候……

葉辰淵步往狄少臣的屍身旁。狄少臣曾跟隨「兵鴉道」於四川遠征軍出戰,上過青城和峨嵋,劍法和經驗皆甚出色,卻在一瞬間就送命,十多年的苦練,敵不過一顆小小的鉛子。

葉辰淵將狄少臣的佩劍放在屍身胸口上,把他雙手搭上劍柄。

——將生命奉獻在劍上的人,不該有這樣的下場。葉辰淵瞧著這個逝去的武當劍士,心頭泛起巨大的不祥預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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